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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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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.

床榻上,蕭月音從昏睡中悠悠醒來,甫一睜眼,昨晚的種種便立刻湧了上來。

剛跳下床,耳房中值夜的韓嬤嬤便聽到了動靜,連忙進來,將昨晚外面發生的驚天巨變,全部告訴了她。

當然,韓嬤嬤也沒有隱瞞她消息的來源——

蕭月音的腳趾都蜷了起來,他要逼著她這般,她怎麽可能說得出口?

但上天似乎也感應到了她此時的困窘,先前她所擔憂的“狂風暴雨”,在驟然的一聲驚雷之後,便劈頭蓋臉地砸向了這片不算富饒廣袤的土地,砸向了平壤城內數一數二的太德公主府,砸向了他們當下所處的,這公主府內名不見經傳的小院。

夏雨來勢洶洶,裴彥蘇也顧不得旁的,趕緊把被他欺負得太兇的小公主打橫抱了起來,從軟榻來到床榻上,見她仍舊處在方才的緊繃中,又拉過被衾,為她蓋好。

忽然,他想起了什麽,看向她皺巴巴的小臉,低聲問:

“腿上的傷口如何了?”

蕭月音以為他又要檢查,連忙回過神,悶悶地阻止他:

“比昨晚又好了很多,方才沐浴完,毓翹已經為我上好藥了。”

毓翹畢竟是個姑娘,自然也不會追問她這傷口詭異的位置,想起她大剌剌地為自己準備的裏衣和寢衣釀出了這樣羞人的後果,她便索性將衾被上拉,蒙住了頭,不再說話。

窗外風雨大作,又隔了一層衾被,是以蕭月音並未聽見,那窸窸窣窣的衣料之聲。

再有動靜,便是床榻忽然搖晃,有人長手長腳,將她連人帶被,都撈到了自己的懷裏。

這下便悶得有點久,她忍不住拉開衾被透氣,冷不防對上他俊朗的面容,剛要重新鉆進去,手指被他抓住:

“真兒不熱?”

……熱當然是熱的,可是比起方才在軟榻之上的種種,這點熱她還是能受得了的。

而這一下,演了一天大戲的公主也終於從先前的羞愧之中緩過勁來,抿了抿唇,努力將語氣降到最冷:

“本來是不熱的,被你這樣一抱,就熱了……”

“那就把被子散開?”某人借坡下狗,說著手就要去找被她裹進去的衾被邊緣。

“不不,”她徒勞後撤,想到寢衣,自然半點不肯退讓,“你……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睡?”

裴彥蘇勾了勾唇角,做出一副“你說呢”的表情,將她連人帶被拉緊了一分,靠近,與她呼吸相聞:

“白日要盡職盡責演好負心漢,晚上寂靜無人,自然是要好好彌補陪伴的。”

當然,也不止是陪伴。倪卞再機敏身手再好,要全天十二個時辰不停歇地盡力保護他的音音,也是太過強人所難,是以晚上的時候,便換了他來。

他就是沒有一晚能離得了她。

“陪伴就陪伴,誰讓你……”埋怨的話語沖口而出,蕭月音自知不該重提,趁著他還未回話,趕忙補道:

“你要的東西,我已經準備好了大半,明晚你再來的時候……唔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裴彥蘇已經將她的唇堵住,為了防止她再向後躲,在此事上愈發熟練的男人,先一步扣住了她的後腦。

不過這一次,他只是淺嘗輒止,品了品她唇瓣上的甜味,便緩緩拉開。

“明晚再來?真兒盼著我來呢,這就又自己拆穿自己的謊言了?”他輕笑。

橫豎他都有說辭,蕭月音仍是忍不住氣惱,聽著窗外的風雨聲,往衾被之中微微一縮,移開目光,不與他對視:

“人家跟你說正事,你非要……”

“可是我想親一親你,”他追了上來,薄唇剛好擦過她的下巴,“真兒如此厲害,我忍不住想親,不可以嗎?”

“可是、可是昨晚在回驛館的馬車上,你不是已經親過了嗎……”反正她裝暈一事昨日便被拆穿,她索性主動提起,但話說完了,又難免忐忑。

“不夠的,”裴彥蘇用拇指摩挲著她又想要後撤的臉頰,越靠越近,“真兒幫了我大忙,光是親一親怎麽夠呢?”

話音未落,他又堵了上來。

很快,蕭月音便知曉,“親一親不夠”的意思是,她要完完整整地、毫無保留地與他唇齒相依。

在異國他鄉,在大雨瓢潑的夏夜。

在她早就給自己立好的心門之前。

海上的風雨已停,自然的環境又歸於平靜,黑夜早已將夕陽吞沒,半彎明月高懸,映照著周圍幾顆或明或暗的星星。

他們的船形單影只,海上又不比陸上,他們便只能任由那成群的戰船,帶他們偏離原定的航線,一直駛到半夜,才在另一個港口停泊靠岸。

那個地方叫安東,蕭月音前幾日在平壤時曾翻過輿圖,特意註意到了這個地方。

剛剛登岸,便有一夥訓練有素的官兵將他們一行團團包圍,為首之人態度尚算恭敬,不過在讓手下向他們每人都送上藥丸時,並未給任何人反駁拒絕的機會。

“放心,這不是害我們的毒藥,”裴彥蘇見其他人猶豫,冷靜說道,“若他們要我們死,在海上時,那鐵甲般的戰船,便足夠讓我們葬身海底了。”

不過,不是毒藥也會有自己的功效,在被引上碼頭早已準備好的馬車之後,蕭月音便靠在裴彥蘇肩頭,沈沈睡去。

睡醒之後,窗外天色早已大亮,馬車又行駛了小半柱香方才停駐。

先前的領頭之人掀開了馬車的車簾,對兩人做了一個“請”的手勢,沒有半點拒絕。

“不知……我們這是在何處?”蕭月音試探問道。

“夜行七百餘裏,從安東至西京,鴨淥府。”那人冷冷回道,“請公主先行下車,不要為難小的。”

裴彥蘇和她幾乎同時醒來,醒來後,他主動牽了她的手,與她十指交握。

知曉眼下受制於人,一切便不會如先前那般隨心所欲,蕭月音提了氣,又轉頭看向身邊俊容沈肅的男人,幾息之後,才準備提裙離開。

但手被他拉著,像是有源源不斷的力氣。

她搖了搖,口中發苦,不知還能說什麽。就這樣,在馬車之外的領頭人註視之下,他們又無聲靜默了良久,裴彥蘇方才松開了手。

蕭月音從下馬凳上落地時,覺得渾身都有些酸軟,差一點站不穩。

對方催促之意明顯,她也不敢回頭再看馬車和馬車之內的裴彥蘇,匆匆跟著,上了另一輛馬車。

他們方才停駐之地在西京鴨淥府的城門之外,她所乘的馬車很快穿過城門入城,在街市中又駛了兩炷香的工夫,停了下來。

此處有身著甲胄的侍衛把守,但森森大門連著門洞,卻與平壤城之東宮相差不大。聯想到此處為渤海國之“西京”,有森嚴守衛的,很可能是西京行宮。

答案也再一次如她所料。

侍衛放行後,馬車前行片刻便停,有穿戴樸素的宮婢將蕭月音扶下了馬車,又引她在略顯破敗的行宮內行了片刻,方才入了一間只比平壤城的驛館大上一圈的屋所。

有一梳驚鴻髻、穿銀紅宮裝的年青婦人高坐上首,先示意屋內宮婢盡數退下,待屋門關閉後,方才笑著對蕭月音道:

“公主殿下風采卓然,今日一見,嘆服不已,自愧不如。”

婦人在言語之間沒有透露半分身份,蕭月音靜立回之。

“本宮乃渤海王後高氏,”高王後嫻雅一笑,微微擡手,儀態大方,比之新羅金勝敏、樸秀玉之流遠甚,“公主殿下一路奔波至此,當好生歇息,這裏有公主愛食之物,是掐算好了時辰做的,公主嘗嘗可否滿意?”

蕭月音看向她所指之小案處,上有甜白釉盤所盛山珍刺龍芽、百味韻羹、五味杏酪鵝及翡翠流心酥,葷素搭配,鹹淡合宜。這些日子以來,她也見識了許多從前蕭月楨喜食之周宮佳肴,單從菜色上來看,確實是投“她”所好。

不過,餐盤之旁擺的那杯祁門紅,倒是讓她微微一怔。

蕭月楨不是最愛六安瓜片嗎?為何渤海王後在饌饗上如此費工夫,卻在茶葉上疏忽至此?

昨日與裴彥蘇獨處時,她也並未提及。

而眼下這個對視,除了讓她徹底看清大嵩義高.挺的鼻梁上那道橫貫左右的疤痕之外,同樣地,也讓她看清了他深邃眼眸中,閃爍而愈加明晰的欲。

比裴彥蘇看她時,更赤.裸,也更加野蠻。想是這麽想,他也真的只是想先邀請楨兒到他的東宮與他單獨用晚餐,不做他求。可是楨兒一句話,便讓他心旌搖曳,浮想聯翩。

彼時,蕭月音回想起裴彥蘇說的那一通關於眼下局勢的分析,想著即使真如他所料那般,金勝敏和樸秀玉想要聯起手來對付自己,但金勝春這個新羅太子,也並沒有什麽值得指摘的地方。

除了他的長相,實在是醜了一點而已。

是以,看著金勝春那十分君子的眼神,她輕輕嘆了口氣,忍不住說道:

“昨日,太子殿下的孿生妹妹太德公主,邀約我的駙馬赫彌舒單獨到她公主府上。我以為駙馬他會拒絕,但……但他居然、大大方方去了,簡直……簡直就不把我這個妻子放在眼裏!”

當然,事情的真相是她為了讓金勝敏給新羅國王遞話,主動替裴彥蘇應了金勝敏的邀約。

不過金勝敏也說,他們兄妹之間的關系並非看起來那般親厚,如此細節的事情,她即使對金勝春說了謊,金勝春也應當並不知情,更不可能戳穿她。

再說,她也只是被裴彥蘇氣得不輕,突然想抱怨他一下而已。

回想起來,自己代替蕭月楨嫁給裴彥蘇這麽久了,她好像是從來沒有抱怨過的。

他……他那樣對她,就不值得她小小抱怨嗎?

而金勝春欣喜若狂,只想手舞足蹈起來——

他聽見什麽了,楨兒竟然在自己面前說起那個男人的不好?

蒼蠅不叮無縫的蛋,她都這樣說了,不就是在暗示他、給他趁虛而入的機會嗎?即使他不能將楨兒留在平壤、日日與她共.赴.巫.山,能和她春.宵幾度,也足以令他長久回味。

而憑借他自己這超絕的男子氣概和魅力,也許,根本不需要那麽直白露.骨,他也能引得她主動向他拋來如絲媚眼。

強忍,再強忍,強行壓下上翹的嘴角,金勝春故意放慢了語速,沈聲關切道:

“也許,赫彌舒王子他……只是急於向找孤的妹妹辦事,男人大意,忽略了公主你的感受而已。”

“辦事?”蕭月音眉頭微蹙,“有什麽事,直接來找太子殿下你,不是更好?”

金勝春剛想再回,馬車卻已然停下,崔赫宰等人恭敬地打簾請示,金勝春君子風度,示意蕭月音先下車。

但馬車搖晃間,蕭月音卻發覺了自己的不對勁。當時從房間中沖出來時太過生氣,頭上臉上沒有任何裝飾不說,就連發髻,都還是午後為了入宮喬裝成男兒梳的。

她身在異國,舉手投足也代表著大周的體面,如此不拘小節,也實在過意不去。

是以,在金勝春讓她下車時,她便以整理衣衫為由,讓金勝春先走,多留了一會兒。

從前還在寶川寺時,韓嬤嬤雖是從小照顧她的乳母,但洗漱更衣梳妝這些基本的,她也算是熟手。

梳個簡單的女式發髻,她甚至不需要用到木梳,可卡好了之後,還是覺得頭頂摸起來一片光滑,卻是空落落的。

原先她還是靜真居士時,從來只用一支木簪挽發,並不覺得有何不妥。

正要感嘆自己這微妙的心態轉變時,卻忽然在擡起的袖籠裏,摸到了一根長長硬硬的東西。

掏出來,是一支牡丹嵌寶的銀簪,這是前日裴彥蘇陪她在平壤街頭的商鋪裏閑逛采買時,她最喜歡的一支發簪。

大約是她走前路過妝臺又發了怒,轉身狠狠踩他那一腳的時候,被他不動聲色地塞進她袖籠裏的。

也是她一路以來都心煩意亂,竟然現在才發現。

不過,因為這支銀簪,她那一片光潔的頭頂,便也有了幾分生氣。

簪好之後,連蕭月音自己都沒察覺,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,心頭堵著的悶氣,消了不少。

有了金勝春這樣的前車之鑒,她不敢再細思這位狠絕暴戾的國王究竟有幾分意思,她畢竟什麽都沒有做錯。

“妾向陛下所求之事,實在微不足道。”強忍住緊張,蕭月音將視線收回。

又頓了一息,不等大嵩義回應,便繼續半是調侃半是自得提出要求,嗓音細軟溫柔:

“只是,說來慚愧……妾的父皇對妾寵溺無比,妾也因此自小蠻橫慣了,即使已然嫁到漠北,依然難改舊習。今日於貴國雖為客居,妾又是有求於陛下,但妾總想著,凡事口說無憑,為防萬一,還是立個字據為好。”

大嵩義抿著唇,將袖籠中同樣布滿疤痕的拇指和食指撚了撚,一面饒有興致地看著這顆周廷最為璀璨耀眼的明珠,一面玩味說道:

“立字據也可,只是公主要保證,一定能幫上朕這個忙。”

“自然、自然盡力而為。”蕭月音不自覺顫了顫喉嚨。

她當然知曉大嵩義這話隱含的意思,不過是想引她自己承諾,若是幫不上這個忙,她又會付出怎樣的代價。

和裴彥蘇一樣,她也需要同大嵩義打這個賭。

只不過她做事向來穩妥,絕不會容許自己再冒一個風險。

是以,她並沒有順著大嵩義的話說,而是強行掩蓋過去後,又連忙看向了身後的內侍。

很快,她便將一式兩份的字據寫好,先蓋上自己永安公主的私印,等大嵩義同樣用私印蓋了,便抽起自己的那一份,再向大嵩義盈盈施禮:

“雖不知妾之父兄將如何回覆陛下所遣使臣,然大周有陛下這樣一言九鼎之盟君,實乃大周之幸。”

在屏風後站了許久的裴彥蘇,在又耐心聽大嵩義召來了別的內侍吩咐之後,方才出來。

大嵩義的吩咐,無非是多派了幾個人手跟隨蕭月音去蘭昌寺。

至於他的音音究竟又有怎樣的本事、能讓她在大嵩義面前以此為交換,他暫時是想不出來的。

她有許多驚喜,是他無從知曉的。

因為她人生過去的十七年裏,他也不過是個驚鴻一瞥的過客。

“王子,是聽到公主不願換你平安離開,心下發堵、不太快.活了?”裴彥蘇沈思的當口,大嵩義倒是頗有些幸災樂禍,言語也愈發狂放不羈起來,帶著肆意的笑:

“昨日你與朕本也有場賭,若是你賭贏了,可還想將你這不把你放在眼中的公主王妃一並帶走?”

“陛下可否容我看一看公主她所立的字據?”裴彥蘇不卑不亢,也並不落入大嵩義的言語陷阱之中。

大嵩義只慢條斯理地將那張字據折好,一面將其收在自己的袖籠裏,一面同裴彥蘇一樣刻意不正面回應,道:

“今日請王子來,原本也不只為了共進早餐。朕之手下有位年少成名的將軍,名喚張翼青,早已聽說王子美名,得知王子遠道而來,昨日特意求了朕,想要與王子切磋一番,不知王子可否賞光?”

這話的意思便是,他裴彥蘇若是在切磋時贏了張翼青,才有機會見到那張字據上究竟寫的是什麽。

大嵩義其人,在渤海王室的波譎雲詭中一路搏殺上位,狡詐陰險手段殘酷,可比象牙塔中的新羅王室要難對付得多。

用一封偽造的、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自己手中的大周與渤海國書,便可以誘得新羅國王結盟,面對大嵩義和高王後,他們卻必須要步步小心。

若是裴彥蘇沒有猜錯,小將張翼青,很有可能是之後會與漠北大戰的渤海主將。

沒有什麽比讓敵人放松警惕更加事半功倍的法子,即使折損他的顏面,他也不在乎。

他不是天潢貴胄,沒有生來就不可彎折的傲骨,他只需要保證最終的結果如他所願,過程骯臟一點,也無所謂的。

是以,他必須要故意輸給這位張翼青,向大嵩義證明,他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。

這樣,大嵩義才會放心放他和音音回漠北、放心他來做漠北軍的主帥。

只是這唯一的遺憾,便是他短時間內恐怕不太可能見到那張字據的真容了。

畢竟,他與音音還在冷戰分居。

“答案?”蕭月音黛眉微蹙。

“還有一件事,微臣要向公主秉明。”裴彥蘇卻並未回答,反而另起話頭:

“微臣與公主的婚期,要提前至十五日後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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